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

關燈
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

崔閭並不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, 這一點崔誠作為伺候了他幾十年的老仆,不僅非常確定,而且很肯定。

但他什麽都沒問, 主子吩咐,半點不浪費時間的,以最快的速度套好了車。

崔元逸作為其親生, 並親手教養長大的兒子,當然也清楚老爺子的脾性, 沒在這個時候上前尋問阻攔, 而是一副猝不及防,沒跟上車的錯愕樣,眼睜睜的看著馬車噠噠噠的跑遠。

然後, 與同樣怔楞不及攔人的畢衡, 大眼瞪小眼。

他沒錯認他爹臨上馬車時, 往他這劃過的眼神,那是個“勿要跟上”的意思。

而畢衡作為長輩, 及此處最高上鋒者,必然得先安撫住小輩驚惶的情緒,分出足夠多的事情先把人穩住,不能老的氣走了,再忽視小的存在,人家爹之前說了, 要他帶著長長見識, 歷練歷練,此時, 無論後面會發生什麽,這個還留在此處的小輩, 就是他修覆老友氣性的橋梁。

於是,稍帶手的歷練,成了非常用心的教導。

爾後,他自會找人了解矛盾發生的始末,紀臻作為始作傭者,定然首當其沖的被問責。

一瞬間的閃念,在崔閭登上車時,形成完美閉環。

崔誠駕著車跑在往內城去的青石板路上,李雁困的左搖右晃,最後像只小貓般,縮在馬車一角睡了過去。

崔閭閉目假寐,但見他手指來回撚動的頻率,便知他腦中盤算正轉的極快極多。

夜深人靜,連打更的都躲起瞇瞪去了,崔誠作為世仆近侍者,便開口問了心中疑惑,“老爺為何這就走了?”

那之前所做的一切,不就全拱手讓人,撈不著首功了麽?存在感可不能刷個半途而廢啊!

崔閭微睜開雙眼,聲音散在風裏,“我這是在以退為進,並且以削弱世家身份為目地的,急流勇退呢!”

也是在告訴那些人,他跟那幾個被抓起來的當家不一樣,他不是那等急功近利者,非以此功為目地的要融入他們。

哪怕有畢衡在,崔閭也能感覺到王聽瀾和婁文宇,對於他世家身份的芥蒂,只都表現的非常內斂,藏在很深很深的心思中。

聯系當今和太上皇對於世家掣肘的憤怒,就北境出身的人裏,恐怕十有九的,都對有世家背景的人,沒什麽好感。

武弋鳴倒是粗礦,沒有在畢衡介紹他身份時,現出絲毫的眼神微滯,後來崔閭一想,哦,人家武帥府也是勳貴底子打的背書,比王、婁二人對他的背景更有容忍度。

崔閭嘆氣,低喃道,“功成身退,怎麽退?歷來有答案可供參考的,也只有最下策,杯酒釋兵權,可老爺我還沒有那樣的高度,想要讓人不卸磨殺驢,又想從中分一杯羹,撈個之後江州便宜行事的主動權,也只能利用畢衡的誠心,來打一張名為含冤受屈的進退之策了。”

慶功宴沒喝,他這個此次最大功勞者,卻被氣走了,為的還不是別人,是他們一力要找回去的荊南聖女,這委屈……大了。

崔閭擡手替李雁將睡亂的頭發理了理,輕聲道歉,“對不住啊,我這也是沒辦法,不趁江州未穩之時出手,等江州盡數歸於朝廷,落於他們手之後,我一個光膀子白身,縱有舉人功名,又能有什麽嘉獎呢?給銀子?可老爺不缺銀子,給身份,就我這世家背景,實權官銜必然輪不到我……唉!”

也是蔣越馮那幾人不知足,非要賴賬甩那最後一招,若然按他們之前擬定的,這江州衙署有十成把握得落他手上。

可現在卻不一定了。

崔閭之前沒起心,是覺得自己離那個位置很遙遠,可後頭一系列的變故發生後,他才恍然察覺到,自己竟是可以伸手夠一夠的。

就像畢衡說的那樣,只要他坐上了江州府臺位,那抄家滅門的大禍,不管是真會發生,還是夢裏的杞人憂天,都將有條件有能力的去改變或阻止。

可以說是越級能獲得主動權的最佳途徑,比去求貴人路線好走多了。

所以,在發現紀臻欺纏李雁後,一瞬間他就走出了借力打力的謀劃後手。

崔閭沈吟,似說給崔誠聽,實則也是在理順自己的思緒,“觀王將軍與紀副將的關系,必然是極要好的,她說要留下來協助畢衡善後,王將軍便沒強求她跟上,崔誠,回去後就借畢衡的令牌,把看守紀百靈的人撤了。”

先前為喊人驅蟲,畢衡給了他一塊通行牌,能在宵禁時自由行走,之後便一直未收回,此時倒是可以拿來一用。

崔誠點頭應了聲,“是,老爺。”

崔閭輕嘆一聲,“畢兄待我赤誠,我卻連他也一並算計了。”

崔誠邊駕車邊寬慰,“老爺無需多想,畢大人定然會理解您的,老爺如此,必有苦衷。”

他不知道老爺變化怎如此大,但那又有什麽關系?反正,他家老爺做什麽都有理。

崔閭搖頭,“等他們摸清了幾家的駐船所,必然還要去找造船廠,以及幾家狡兔三窟藏匿起來的財物,我若留在碼頭上,定然得做出一副全力配合樣,有畢衡在,我不可能拿喬談利,崔誠啊,人在順風順水中,往往會忽視其中得力幫手的存在和功勞,會以為他們是憑自己幸運和實力,將事情辦的漂亮順遂,呵,分潤功勞的時候,自然得緊著自己人,我又算哪根蔥呢?是不是?所以,我得叫他們知道,有些事,沒有我在,他們辦不成,也辦不順利。”

我得放大自己存在的必要性,既已被裹挾進局變的洪流,那就得趁機而上,放手一搏。

崔誠沈默的聽著,他知道,此時的老爺只是需要一個人聽著,聽他說話,然後整理紊亂的千頭萬緒。

崔閭果然也不用他回答,而是繼續道,“紀百靈能夠毫無心理負擔的對李雁動手,她背後必然有一個或好幾個極寵愛她的長輩,紀副將的態度就表明了,她家人的護短行為是自來就有的,王聽瀾她會不知道麽?她肯定知道,可礙於多年的姐妹情分,她仍給了她一個私底下解決事情的機會,只要紀副將能夠說動李雁不上告,與紀百靈和解,那麽等回去後,在律法刑罰之下,紀百靈不會受太大懲治,畢竟受害人都原諒她了。”

那人多擁擠時短暫的接觸裏,王聽瀾錯估了李雁的心理狀態,只覺當是小孩子氣性,叫李雁誰也不認誰也不理,畢竟,相比較李雁而言,紀百靈才是自小長在她眼皮子底下的孩子,而李雁只是後來被送來寄養的孤女,情分深淺一目了然。

崔閭垂眼,搓著手指頭道,“王聽瀾是剛直的,她給的機會只有一次,所以,我得把她的心往李雁處拉偏一些,沒有什麽比李雁傷後受欺還受屈,來的更惹人憤怒憐憫了,我得讓她跟紀副將就兩個孩子間,產生分歧爭吵,然後將她爭取到小雁兒這邊來。”

李雁身後無人,就算有個師傅,那也還在千裏迢迢之外,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來,就算來了,可能事情已經被定性了,屆時,一切落定,又能掀起什麽浪呢?

他得讓王聽瀾充分認知到李雁無依無靠的現實,以及她被紀百靈欺騙傷害的全部過程和真相,如此,他這個仗義出手的陌生人,唯一肯偏護李雁的陌生人,才有褪去世家豪紳圈地愛財冷漠待人的固有標簽,成為與他們教育理念相合的自己人。

憐貧惜幼,仗義直言,打報不平,並以整頓江州之功,伴著畢衡這個摯友標簽,被接納,被引為共事同僚。

他要的,就是先頭入江州的幾人,對他的認可,不止是能力的認可,更是為人處事的認可,如此,才有可能在之後江州打開的新局面裏,抓住主動權,有可被重用的評判。

事出必有因,他要讓王聽瀾自己去尋這個因,而不是像紀副將那樣,憑著對自己子侄的偏愛,偏聽偏信,或只聽紀百靈的片面之詞。

江州亂,亂不過人心,王聽瀾的能力擺在那,她應當懂得孰輕孰重。

馬車緩緩駛停在他們暫住的醫館門口,崔閭叫醒了睡的迷蒙的李雁,崔誠栓了馬,拿了令牌,直奔嚴府。

“受了氣”的爺孫,在互相攙扶下進了醫館,令守在這裏的差兵側目,直到二人身影快過拐角不見人後,才從風裏聽見飄過來的一句話,“小雁兒莫怕,有爺爺在,誰都不能欺負了你去。”

真心肺腑,隱含慍怒。

隔不多久,被畢衡派來追人的親衛,從守門的差兵嘴裏,聽得了轉述,往裏去尋崔閭,卻被已經回來守門的崔誠告知,老爺心緒不佳,已睡下的話。

畢衡在碼頭上那個氣啊,拿手指點著紀臻,“你就護吧!等回頭知道了所有事,本官希望你能跟王將軍好好說說自己的所作所為,紀臻,別怪我沒提醒你,紀百靈,罪無可赦!”

紀臻面色如土,只覺口中泛苦,望著畢衡道,“百靈曾得到過主上的指點,主上不會如此無情的。”

畢衡冷笑,點了點頭,“對,就因為她得到過太上皇的指點,你們家就當她是下任家主培養縱容,哼,紀臻,你最好祈禱荊南族人不追究,否則,太上皇絕不會法外開恩。”

荊南那地方,好不容易通了商貿,允許外人出入居住,可一但她們知道自家聖女受到的傷害和欺辱,太上皇所調和出來的局面,將立即倒退回幾十年前,商貿不通,外人不許入,毒蟲瘴氣封路,那下了血本的草藥種植區,都將化歸於無,所以,你當你家有幾個頭,夠人家秋後算賬的?

紀臻瞬間白了臉。

江上碼頭,陶小千領著崔元逸,到了漕幫人面前,跟所有人介紹了一下,“這是你們新東家的長子,你們管叫一聲大少爺就行,下面的安排,都聽大少爺的。”

崔元逸身姿筆挺,面容在燈火下忽明忽暗,讓人瞧不真切他的想法。

可事實上,他內心的震撼、沖擊,差點讓他在人前破功,是硬忍住了要把欲瞪直的眼睛,給瞇成了個老練的沈穩樣子。

他爹出一趟門,怎麽搞了這麽大個攤子啊!

崔榆覷著空隙,終於貓到了大侄子身邊,氣聲叫人,“元逸~”

只一下子,崔元逸整個汗毛倒豎,扭身一拳搗出去,直直砸在崔榆的眼眶上,並氣怒斥道,“什麽人?裝神弄鬼的想幹什麽?”

江邊水鬼歷來成為止小兒夜啼的利器,這大半夜的臨水而立,縱人多也膽寒吶!

崔榆嗷一嗓子蹲下身,捂著眼睛直嚷嚷,“別打別打,我,是三叔我啊!”

一晚上的連番變故,他人都麻了,又饑又渴,卻哪都不敢去,好不容易在人堆裏瞧見個熟悉的身影,摸上前來想招呼一聲,無論是放他回內城,還是安排個休息的地方,至少不要露天席地啊!

結果,就得了這麽一個老拳頭。

崔元逸驚訝的立馬扶了人起來,“三叔?三叔,你怎麽在此?”

所有被找來幹活的筆貼式,在變故發生時,都被看管了起來,那幾個同僚知道他與崔閭是兄弟,就央求了他出面,來找人說說好話,放他們回城。

活幹完了,膽也嚇破了,若沒什麽需要用到他們的,可行行好,放了他們吧!

崔榆拉著崔元逸如此這般說了一通,末了眼神覆雜的看著崔元逸,小聲道,“你爹啊,厲害的三叔都不敢認了,元逸,你老實告訴三叔,平時在家,你爹也這樣教你的?”

那一環扣一環的算計,他遠遠的看著,都替那幾個當家默哀,太可憐了,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之中了。

崔元逸沈默了一下,半晌亦用覆雜的聲音道,“爹他……”沒算計完呢!

這才哪到哪?從他爹走前滑過來的眼神判斷,他爹可能是想再算把大的。

至於有多大,就看那些去抄底的人,回來都是個什麽反應了。

紀百靈去了嚴府,畢衡沒攔她,還派了人陪同。

天光乍亮,一輪紅日升空,但進入深秋的日頭,總泛著絲絲涼意,讓一夜未睡的人,更透出一股沁脾的冰寒。

有霜花沿江邊小草糾集,篝火漸熄,人聲呼嚕聲,與江水共鳴。

熱鬧喧囂的江州街面,這一日徹底陷入死寂,戶戶門庭緊閉,只有膽大的透過門隙往外看,卻看到與江州衙署差兵不同制式的兵甲,沿街串巷,舉著長刀來回巡視。

保川府一共調來了兩個州的兵力,相繼散往九家門戶,全城戒嚴。

崔閭坐在房裏,吹滅了燈燭,透過窗棱,低喃道,“該來了。”

九家的後手,那從雲巖山過去的運奴船,再慢再慢,也當有一尾箭舟,沖向了東桑島,以及那些被幾家蓄養了多年的惡匪海盜。

他若在碼頭,必得提醒他們防備,可他被“氣”走了。

崔閭握著拳頭,努力遏制住自己要出去提醒的心思,並自己給自己催眠,都說北境兵戰力強悍,當不會在此次偷襲中損傷過多,頂多……略損些人手罷了?

可沿岸居住的百姓呢?全城戒嚴,當不會外出?

最終,算計欲敗給了罪惡心理,崔閭一把拉開房門,喊了崔誠,“駕車,去碼頭。”

我的算計裏,不該牽扯無辜百姓,和不了解江州武力布局的北境兵們,崔閭面沈如水,踏著腳步走的飛疾。

崔誠跟後頭一路小跑,連聲道,“老爺,車在後門處,老奴立馬去套來,您先去前門上稍等片刻。”

崔閭一點頭,直接往前頭走,剛出了醫館大門,就見紀百靈抄著一把刀,正將守門的差兵砍倒踢翻,二人迎面撞上。

紀百靈提刀,目光瘋魔,“都怪你,都是你,我說了,擋我者死!”

爾後,不由分說,提刀就砍,直直沖著崔閭的面門而來。

身後紀臻目齜欲裂,劈聲大喝,“百靈,不可!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